說到這裡，我想從「根境識相遇」這個主題稍微離題，談一個想法。快樂與不快樂是如何產生的呢？看到一個不好看的色，例如某人難看的表情，或者用剛才的講法來說，自己的眼根與某人難看的表情相遇生起了苦受，內心會覺得不快樂；自己的眼根與某人好看的表情相遇生起了樂受，因此感到快樂。其他的聲、香、味、觸等也都是如此。雖然此處會涉及《心類學》相關名相的仔細用語，但我不想解釋得太複雜。簡單來說，快樂與不快樂是如何產生的呢？根與好的境相遇，因此使得內心快樂；根與壞的境相遇，因此使得內心不快樂。

總之，根、境、識三者相遇，才會領受苦樂等受。以剛才的例子來說，「某人難看的表情」是境，眼是根，若那時根、境、識三者相遇，心就會感到不快樂；若只有根與境而沒有識，例如雖然那時眼睛睜著，但心裡想著別的事，就不會因為別人的壞表情而難受。

若不想要苦，就必須消除苦因。佛陀有這麼說，我們平常也都有這麼做。但我們都怎麼做呢？由於我們辨識出的苦因是對方擺的臭臉，所以會用各種辦法讓對方不要擺臭臉。但這並不是好方法，例如，若你用暴力威脅他，他因為怕你而對你微笑擺出好的表情，但那不是真的好表情；再者，若你因為對方一個人擺臭臉而生氣，於是去打他、批評他，結果引來他的親戚朋友八、九人對你擺臭臉；若你因此更生氣，變本加厲用更兇的方法對付他們，結果只會使得愈來愈多人對你擺臭臉。這種消除不快樂的方法，雖然有人用，但它並不是好方法。

比起正面起衝突，有些人選擇另一種方法。由於認為不快樂的原因是看到對方的壞表情，或是聽到對方講的難聽話，所以只要遠遠看到對方走來，就想辦法避開。這也是一種讓根不要對到境的方法，只是努力的方向不是改變對方，不用叫對方離開，只要自己離開就可以了。比起第一種方法，這種方法比較容易，運用起來也很方便。然而，讓自己不快樂的緣若只有一個，這種方法的確很方便；但若到處都有讓自己不快樂的緣，又能逃到哪裡去呢？所以這種方法只是暫時有用，無法究竟解決問題。

改變對境不是好辦法，改變自己的根包括用逃走的方法讓身根離開、用摀住耳朵的方法擋住耳根等也不是好辦法，因為你不可能永遠摀住耳朵。在根、境、識三者之中，從根與境著手都不是好方法，接著就來看看從意、從自己的心下手，會帶來什麼樣的效果。各位先聽聽看以下這個作法，不知是否可行。

我十六、七歲時，有一位年長的法師經常責備我，而且罵的很難聽。我曾試著仔細聽他罵什麼，沒有聽到直接對我有幫助的學處，但我不能走開，因為他會更生氣；若不走開聽他罵，我心裡會不高興。怎麼辦呢？有一回他又罵我，那時我剛看完一部很好看的電影，記憶猶新。在他開始罵時，我就在心裡重播那部電影。因為我很喜歡那部電影，所以回味得很專注。當心裡這部電影播完時，他也罵完了，但他到底罵了什麼，我都沒有聽到。那是一部印度電影，結束時會在片尾打上「THE END」的字樣，心裡的電影院亮起散場的燈，那位法師也罵完了，哈哈。

這是我在很年輕時用過的方法，它與經典裡提到一個作法有點接近。經典中提到，出家人在外化緣時要保持正知正念，時時刻刻關注自己身語等威儀，例如自己的右手正在做什麼、左手正在做什麼、從嘴裡說出什麼話。由於注意力都集中在觀察自己的身語行為，雖然也有聽到施主們說的話，也看得到施主做的動作，所以自己也能做出相對的動作回應，但不會給予對境太大的關注。由於心沒有太放在對境上，所以就算施主給了不好看的臉色也不會太生氣，施主給了很好看的臉色也不會太貪著，但也不至於因為過度專注於觀察自己的身口行為，而完全無法對施主做出任何回應。這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作法。有些禪修「完全不作意」的人，除了在座上用這種方法修，下座後到外面走動時，也不會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其他的事情上，不論看到什麼，都不會太過注意。這種作法在暫時上是有幫助的。

從剛才的分析可知，內心不快樂是不好的外境與根二者相遇，接著知道「他對我擺臭臉」，也就是根、境、識三者會合。雖然如此，但佛法說它們並不是讓內心不快樂的主因。舉個例子來說，對方給了壞臉色、說出難聽的話，自己也把注意力放在這件事情上，大部份人此時的反應是生氣，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會有這種反應，有些人不但不會生氣，反而生起悲心。雖然根境識三個條件都在，但因為思惟方式不同，有人不但沒有生起瞋心，反而生起了慈心與悲心。

舉例來說，有一個小孩與三個大人。第一個大人A很討厭這個小孩，第二個大人B對這個孩子沒有特別的喜歡或討厭，第三個大人C是這小孩的母親。現在這個小孩突然發脾氣、用力地亂摔東西。三個大人的眼睛與耳朵都很健康，面對是相同的對境，他們都清楚地看到孩子摔東西，也都聽到東西被摔破的聲音，而且當時的注意力也都沒有跑到別的地方去。然而，這三人的反應卻有很大的差異。第一個大人A很生氣，第二個大人B有點不高興，第三個大人C不但沒有生氣，反而擔心地想著：「孩子怎麼了？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？」他不但沒生氣，反而生起悲心。由此可知，根境識三者和合並不是決定內心快樂與否的主因。

讓自己快樂最究竟的方法，是強力地改變內心的想法，就算遇到再難的外境，也不會生起煩惱、心也不會混亂。這樣的結果是可能產生的，因為使得內心生起煩惱、感到混亂的主因不是外境、不是五根，所以當你感到不快樂時，不一定非要改變外境才能解決問題，而且說實在的，朝這種方向努力永遠沒完沒了；你也不可能永遠選擇逃避，不可能永遠矇上眼睛、摀住耳朵，也沒有必要這樣做；你也不可能永遠要自己轉移注意力，這種方法也很麻煩。改變內心的想法，是更好的解決辦法。用這種方法，你不但完全清楚對境到底是怎麼回事，而且不會起任何煩惱，甚至可以因此生起慈心、悲心、勇氣等善心。這是你我都用得上的方法，也是從苦的主因下手，從而根本解決問題的方法。

不懂得思惟方法才會不快樂、生起煩惱，不懂得思考方法才是受苦的主因；若能懂得思考方法，今生內心便能獲得安寧快樂，這是學習佛法的第一個目標。當然，要達到這個目標並非只能靠佛法，靠著世間的方法也做得到；但以佛法的方法來說，獲得今生內心安寧快樂的方法，是改變自己內心思維方式。

摘自：《2016四諦概說》第三講2016.12.1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