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講這段話，是為了未來打算學空性的同學講的。如果你沒有學空性的計劃，則這些話對你不但沒有好處，甚至可能會帶來傷害，所以你看到或聽到這裡就可以打住，不必再往下看了。
未來有打算、有計劃要學空性的同學，我想請你現在就開始做一點準備。該說是準備呢？還是該說是思考一些問題呢？沒關係，怎麼講都可以。總之，我今天這段話，是為了打算學空性的同學講的。不過，我現在沒有要解釋空性，以下這些話，只是做為學空性的前行或預備。
先舉個例子。有人告訴我，札西不但在背後說我壞話，還安排了一個傷害我的計畫。聽完之後，我很生氣，如果隔天見到他，我可能會氣到想要打他，或可能會氣到也安排一個計畫傷害甚至消滅他。後來我才知道，原來有人故意要離間我和札西的關係，事實上札西根本沒有那樣做。此時，我會知道以前是我弄錯了，事實上札西並不是壞人，心裡會產生「哎呀，我錯了」的想法。
再舉一個例子，我把手握拳，假裝裡面有糖果的樣子，但其實我手裡什麼都沒有。我故意逗弄一個小孩說：「我的手裡有藏有糖果，只要你去做某某事，我就把手裡的糖給你。」這個小孩果然誤以為我的手裡有東西，並且為了得到糖果，去做我要他做的某某事。但事實上，這個小孩弄錯了，他以為大人的手裡有東西，可是事實上並沒有。
這兩個例子，都是世間常見的例子。
現在我要表達的是，平常我們一般人會說「某人真的傷害了我」、「某人真的對我做了不好的事」，我們也因為想著「他傷害我」而生氣。但是，佛是怎麼說的呢？佛說：「是因為你弄錯了，才會想著『他傷害我』，事實上他並沒有傷害你。事實上他不是敵人，你一直以來想著的『他傷害我』這些想法不是事實，是你想錯了。」同樣地，我們對某個事物生起貪心，是因為我們心裡想著「我需要它」，但其實你所追求的事物，在事實上並不存在，就像剛才我舉的例子，小小孩對著其實兩手空空的手掌，想著「這裡面有糖果」，並設法想要獲得這個糖果一樣。
佛是這樣說的，龍樹菩薩、月稱菩薩、宗大師以及聖座嘉瓦仁波切也都這麼說。他們是這麼說，我們又是怎麼想的呢？對於這些話，我們有時候太相信，有的時候卻根本不信。什麼叫做有時候太相信？我們會想：「佛是這樣說，聖座是這樣說，所以就是這樣啦！那些東西事實上不存在。」然後就把它當成結論，自己也不再去觀察。可是，因為自己沒有去觀察，所以其實也沒有看到真相、沒有得到智慧。自己沒有去尋找、去觀察，自己就無法得到；若自己沒有得到，就算它存在，對你而言跟不存在是一樣的。佛法裡講的這些智慧與真相，你只能在嘴巴上說有，但其實你就是沒有。所以你不要只會說「佛是這樣說、龍樹菩薩是這樣說」，你要自己去想「事實上是不是這樣」，必須自己去觀察抉擇，這是非常重要的事。
但從另外一方面來說，我們是根本不信他們說的話！這話怎麼說呢？如果有人在你吃飯時跟你說：「你的飯裡有毒。」這個人如果是你的朋友，或是你基本上相信的人，就算你沒有馬上相信，至少也會稍微感到懷疑。你可能會反問對方說：「你怎麼知道飯裡有毒？」而且也會去檢查一下。但如果跟你講這話的人是瘋子，或是年紀很小的小孩，或是一個大家都覺得他講的話根本不必當一回事，這種人說你的飯裡有毒，你根本不會理他，也不會進一步檢查他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。你會說：「他講的話不必聽。」現在，佛跟我們說，我們平常在做、在想的一切都不是事實，他說我們認為的那種事物，在事實上並不存在，而我們對他說的話完全不進一步做檢視，我們這種態度，不就跟「他是這樣講啦！但他講的不必聽。隨他愛講什麼就講什麼，不必當一回事」這種反應一樣嗎？
所以，如果我們覺得龍樹菩薩、月稱論師這些大師長，基本上是值得相信的人，就應該去觀察他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，因為這件事情與我們的苦樂有很密切的關係。
佛說，我們平常做的一切，都是在弄錯的前提下做的。例如，當我們感到害怕時，我們怕的那個東西在事實上並不存在，佛說：「是你弄錯了，所以才會害怕。」心情不快樂的時候，那個使我們不快樂的事物，在事實上並不存在，佛說：「是你弄錯了，所以才會不快樂。」講這個話的人，剛才提過，他不是會亂說話的人，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，他說的話，我們應該要很把它當成一回事。既然如此，我們就應該要好好地想一想，所謂的「在事實上不存在」是什麼意思呢？ 好好思考這件事，是我們應該要做的事。
所以我才說，今天我講的這些話，對大多數人來說是沒什麼用的。因為，已經懂得的人不需要這些；稍微學過一些的人，面對我問的問題，大多只會把經論裡或是從別人那裡聽到的答案拿出來回答，不會很努力地自己去思考與找答案，因此也不會有什麼用；至於沒有學過的人，聽到我問的問題，有些人會稍微想一下，但因為想不到答案，就直接說「我想不出來」，然後就放在一邊不管，因此也沒什麼用；有些人稍微想了一下，找到了一個可能的答案，就馬上決定答案就是它，這種作法也不會有用，你必須要有能支持這個答案的理由。所以必須自己去找、自己去觀察，就算你覺得找到答案了，也不可以就此滿足，要能說得出來支持這個答案的理由。如果你可以做到這樣，如果你是一個很認真追尋答案的人，我想，思考這個問題，很有希望能為你帶來非常大的幫助。
希望大家去找答案的問題是什麼呢？以下我會舉兩、三個例子說明，這樣大家可能會比較容易思考。首先舉的例子是稻草人，現代有些人會用塑膠材料或直接用假人模特兒當稻草人；在過去，農人會用木頭綁上稻草，再幫它穿上衣服，裝扮成人的樣子來嚇走田間的鳥類。有時，走在鄉間的人也可能弄錯，遠遠地看到了，內心生起「那裡有個人」的想法，甚至想要前去跟那個人碰個面。或是在戰爭期間，天色昏暗，軍人走在稠密的叢林間，誤以為前面有敵人而開槍掃射，這是會發生的事。
總之，一種情況是，由於一些因素而以為前面有一個人；另一種情況是一般生活裡，我們前方真的有個人。或者換個方式說，一個是有人的身體與心，或說有人的蘊體所在的地方；另一個是有稻草人所在的地方。這兩個地方，我們從遠處看，都產生了「那裡有人」的想法。現在，要去觀察的是，我們產生的「那裡有人」的想法是事實嗎？這個問題如果從一般人的角度回答，把稻草人所在的地方看成有人在那裡，這不是事實。我們是怎麼知道它不是事實呢？只要走到那個位置，靠近去看清楚，我們看到的是木頭、稻草與布，除此之外就沒有看到別的了，所以我們說：「事實上那裡沒有人，是我弄錯了。」除了這種判斷方法，你們認為還有別的方法嗎？如果沒有，那麼接下來，我們進入下一個步驟。
我們說，某個位置有人在。好好看一看那個被我們說有人在的地方，平常我們不會這樣做，但如果去觀察，從頭頂看到腳底，這個被我們稱為人所在的位置，除了骨頭、肉、腸子、肺、頭髮、皮膚等之外，還有心識。所謂心識並不是一個團團的東西，它包含很多不同的種類，例如瞋心、貪心、悲心、想起過去的心、領受苦樂的心等，它們都是不同的心識。在這個被我們稱為人所在的位置，有這些事物。在這些事物中，你能指出哪個是人嗎？或者，在這個位置上，在這些事物之外，還有其他能被你指為人的嗎？你去看一看。如果你沒辦法在人所在的位置上指出哪個是人，那麼，剛才，你是怎麼說出「那裡有人」這句話呢？我沒有在問你事實是什麼，我只是在問你，剛才你說的「那裡有人」這句話，是怎麼說出來的？在有木頭、稻草與布的位置上，你說那裡沒有人；在有骨肉身軀與心識的位置上，你說那裡有人，「有人」這句話你是怎麼說出來的？你是怎麼做出「有人」這個決定的？這兩個位置，一個你說「有人」，另一個你說「沒人」，這個差別是怎麼產生的？以上就是我要問的問題。
這個問題，你們要自己去思考。在思考這個問題時，為了更容易掌握概念，你也可以去觀察桌子。我們會想「這是桌子」、「那裡有桌子」，我們這樣想，並且認為這些想法就是事實，在這樣的前提下，運用這些想法去做各種事情。但是，如果好好去看，會發現在所謂桌子所在的位置上，有四隻桌腳和一張桌板，這每一隻桌腳就是桌子嗎？還是放在桌腳上面的那張桌板就是桌子呢？還是除了這些桌腳和桌板之外，還有其他可以被指為桌子的呢？還是，在拿開了這些桌腳和桌板之後，你還是可以指著同一個位置說「那裡有桌子」呢？如果你說可以，那麼，剛才，在有著木頭、稻草和布的那個位置上，拿走了木頭、稻草和布，我可以指著那同一個位置，說「那裡有人」嗎？再回到桌子的例子，如果四隻腳和桌板都不是桌子，在它們之外也沒有桌子，那麼，你說「那裡有桌子」，是怎麼說出來的呢？這個問題，你必須想辦法回答。
為什麼我要舉好幾個例子來說明呢？因為，在思惟例子的時候，如果能夠用類推的方式思考，會比較容易，也就是說，是為了讓大家比較容易思考，所以我就多舉幾個不同的例子。再舉個例子，若我指著人的手說這是人，接著我想：「人的手到底是不是人？」但我想不出來，覺得無法判斷，這個時候，我就可以換個例子，可以這樣問自己：「那麼，桌子的腳是不是桌子？這是一樣的問題喔！」在做研究的時候，這樣應該會比較容易思考。所以剛才我才會再多舉一個桌子的例子。
再要不然，稻草人身上，橫擺著的那個看起來很像雙手平舉的木頭，那是人嗎？如果不是，那麼，在另外那邊站著的人的蘊體中的手，你要怎麼說他是人呢？就像這樣，換個例子問問題、去思考，用這種做法檢驗自己的答案，應該會比較容易一點。
同樣地，所謂「我」到底是什麼？是這個頭？這個手？這個腳？還是裡面的內臟？從頭頂到腳底好好看一看。要去分析這個身體到底哪個是我，你還可以運用近代的解剖圖，可以更完整、沒有遺漏地做地毯式蒐索。除了身體外還有心識，心識有很多種，一一去看，這些心識是我嗎？在身體和心識之外，還有其他什麼可以被指為我嗎？還有什麼可以被想著「是我」？如果都沒有，那麼，我是怎麼說出「我存在」這個話呢？你要設法有能力回答這個問題。回答時，不要只是轉述別人的答案，你要自己去看、自己去回答。因為這與極樂淨土、妙喜淨土等主題不一樣。如果我問你：「極樂淨土長什麼樣子？」這是你沒辦法看到的事，我們目前沒有看到極樂淨土的能力，所以只能從佛講過的話去找答案，例如去問那些有看過佛經的人，問問他們，世尊用神通力看見的極樂淨土長什麼樣子，要靠這種方式得到答案。也就是說，這一類的問題，因為我們目前沒有能力親眼看到，所以，要不然就去問有能力看見的人，要不然就是自己先想辦法成辦神通。但我現在問你的，並不是這種問題。我們無論何時都把「我」看得非常重，而我現在問你的問題是，那個被你看得那麼重要的「我」到底是什麼？既然「我」被看得那麼重要，應該要去研究一下，事實上我存不存在？這個問題是我們有能力研究的，所以要自己去找答案。要設法找到答案。
如果你真的打算學空性，就要很重視剛才我問的問題，要隨時放在心上去想它。不過，我想，一百個人裡，願意這樣做的人，頂多只有兩、三個吧！如果真有人肯把這個問題看得很重，在學空性這件事情上，未來一定可以看到他的成果。要看重到什麼程度呢？如果有人問你一個問題，並且跟你說，若你想出答案就給你獎金二百億；若想不出答案，就把你的四肢都砍斷，你會不會日夜不停地想要找出答案？我想應該會。如果你真的打算學空性，就必須把剛才的那個問題，看重到這種程度才行！
如果你真的打算學空性，除了思考與學習，還要盡量多多持誦《密集嘛》。有同學希望我能給個數字，例如至少唸多少遍，但我覺得沒必要。不重視的人，聽了也不會做；重視的人，自然就會盡力去做。
我們都把「我」看得好重要，任何時候都是這樣。「我」只要隨便被人瞪一眼、說一句壞話，馬上就會覺得不舒服。全世界有幾十億人，我這裡就只是一個人，但這個人最重要，任何人都碰不得、講不得。為什麼？因為這個人是「我」。這個身體最重要，這些錢財最重要，這棟房子最重要，這個物品最重要，為什麼？因為它們是「我的」。
這是我們一慣的作風與行事原則，但佛跟我們說：「你錯了。」要不是我們對佛還保有一點信心，聽他這樣說，我們大概會直接罵他說：「我哪有錯？你這個瘋子！」我們一直習以為常的看法，佛說這些看法是錯的，而且錯得離譜；而他說的那些對的想法，對我們而言其實完全在我們的意想之外，完全超乎想像。對於他說的話，你是打算當成耳邊風、置之不理，還是至少認真地去觀察、思考，弄清楚他為什麼要這麼說？
如果你真的打算學空性，請先讓自己產生「想要知道真相」的欲求，然後才開始學。
……2020.5.5